交换联系方式后的日子,像被注入了七彩的糖浆。
我们开始频繁地通信。用的是印有可爱图案的信纸,信封上会细心地贴上季节相符的邮票。她的字迹清秀工整,偶尔会在信纸角落画上小小的花朵或动物。信中内容包罗万象:读到一首俳句的感动,课堂上老师的趣事,食堂新出的、味道奇怪的套餐,对某部刚上映电影的看法……每一次收到她的信,都像打开一个充满惊喜的礼物。
周末的约会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惯例。我们一起去名古屋城公园散步,在巨大的城墙下分享一副耳机,听着相同的旋律,看鸽子在身边踱步。我们去东山动植物园,她会对着一动不动的树袋熊发出可爱的惊叹,也会在热带鸟类园区被突然的鸣叫吓得抓住我的衣袖。我们会蜷缩在艺术剧院的小放映厅里,看一部晦涩的法国文艺片,散场后为某个镜头争论一路,最后总是以我请她吃一碗热腾腾的拉面作为和解。
感情在每一次并肩而行、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指尖不经意的触碰中,悄然滋长。
然而,平静的湖面下,总有暗流涌动。
那是在我们认识大约三个月后,一个平常的社团活动日。我就读的经济学部与奈美子的女子大学国文学部有一个联合读书交流会。活动结束后,我正在收拾东西,一个身影怯生生地站到了我面前。
“高、高羽前辈……”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其他高中校服(后来知道是附近一所升学高中)的女生。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是安福久美子。她和我同在篮球部做经理,总是沉默寡言,负责默默地整理器材、准备毛巾和饮用水。
“安福同学?有什么事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猛地将手中的纸袋塞到我怀里,声音细若蚊蚋:“这、这个……请收下!是我自己做的!”
说完,不等我反应,她转身就跑开了,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愣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的纸袋。里面是一盒手工巧克力,包装得很用心,旁边还有一封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信。
我的心沉了一下。我并非迟钝的人,能感觉到安福久美子偶尔投来的、带着倾慕的视线。但我从未回应,也从未给过任何可能的暗示。我的目光,早已被图书馆里那个身影完全占据。
我拿着巧克力和信,找到了正在和同学说话的奈美子。她看到我手里的东西,以及我略显尴尬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雾君,很受欢迎呢。”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但微微抿起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在意。
我把纸袋递给她,坦诚地看着她的眼睛:“是篮球部的学妹,安福同学。我……正准备去还给她。”
奈美子看着我,眼神里的紧张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被信任的暖意。她轻轻摇了摇头:“既然是对方的心意,直接退还会不会太伤人了?巧克力……我们可以分着吃掉。信,”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你自己处理就好。我相信你。”
她的信任像一股暖流,瞬间抚平了我心头所有的不安。我当着她的面,拆开了那封信。信的内容很稚嫩,充满了少女式的、炽热而卑微的仰慕。我看完后,将它仔细折好,放回了信封。
“我会找个机会,明确地告诉她我的心意。”我对奈美子说。
后来,我确实找到了安福久美子。在一个放学后的黄昏,体育馆后安静的小路上。我尽量委婉但清晰地告诉她,非常感谢她的心意,但我已经有了非常重要、非常喜欢的人。
她一直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抓着裙摆,直到指节泛白。最后,她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明白了,对不起,打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了。生活重新回到了以奈美子为中心的轨道上。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我会在寒冷的冬天,把她冰凉的手塞进我的大衣口袋;她会在我熬夜准备考试时,偷偷送来她亲手做的、贴着小熊贴纸的便当和热饮。我们共享彼此的秘密:我告诉她我父母早年离异,我与父亲关系疏离的往事;她则向我透露,她的家庭虽然表面和睦,但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她从小就需要承担很多家务,内心其实渴望被毫无保留地呵护。
“和雾君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靠着我的肩膀,轻声说,“我感觉自己可以不用那么坚强,可以稍微……任性一点。”
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我搂紧她的肩膀,心中充满了想要保护她、让她永远幸福的决心。
然而,安福久美子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偶尔,我还能在校园里感觉到那双注视着我的、执拗的目光。有时,我会在我的储物柜里发现匿名的、字迹歪扭的卡片,上面写着一些诸如“前辈今天也很帅气”之类的话。我没有告诉奈美子,不想让她无谓地担心。我只是更加疏远安福,更加珍惜与奈美子在一起的每一刻。
我以为无视就能让这微弱的火苗自行熄灭,却不知道,有些执念,会在黑暗中悄然生长,酿成无法挽回的风暴。但在那时,沉浸在热恋幸福中的我们,对此一无所知。我们的世界,依然被彼此的光芒照耀得一片明亮,看不到任何阴霾。
……